夢中的水上溪

 

臺南監獄 羅文鋒

星子布滿夜空,腦海裡充盈兒時的記憶。

這是最初的記憶。自有記憶以來,最恐懼的是大雨天,只要豪雨持續兩天,母親便驚慌失措,趕緊集合兄弟姊妹,分配不是很多的家當。我最小,也最幸運,總是趴在母親背上,一家人隨著母親勇敢地穿溪而過。我記憶猶新,每回穿越暴漲湍流的水上溪,都能感受母親顫抖著身軀,迎戰洶湧的溪流,兩手分別緊抓兩位姊姊,十二歲的大哥雙手揣著最多的家當,勉力緊跟在後;自顧不暇的母親仍頻頻回頭張望深怕遺漏任何一個孩子或許母親的回眸,是祈望出海捕魚一去不返的父親能及時趕回營救母親明知不可能,但內心底不由自主地渴望著……

記得讀高一那年必須離鄉背井到城市讀書第一回出遠門母親淚水簌簌不止,百般的叮嚀一再重複;使我想起哥哥姊姊也是出遠門讀書,母親不曾這般罣礙,令我倍感受寵。

外出讀書,寄居不曾謀面的親戚家裡,有種說不出的生澀及疏離感,總想找個藉口出外溜躂。繁華而新穎的異地,的確吸引了我的目光,經常漫步於燈紅酒綠熱鬧的街市,相較淳樸的鄉野小徑,有著置身兩個世界的心情。  

那年冬天特別冷,冷冽狂風肆虐在臺北寬廣的四線道上,呼嘯耳際轟隆作響,我像瞬間墜入一個寂冷的世界。房門外清楚聽見電視機裡報導寒流來襲的新聞,正想縮進被窩取暖的同時,親戚來叩門,說母親帶上厚棉被和溫火燉熬兩天的雞湯來看我。在我記憶中一生危急患難之際第一個出現我眼前的一定是母親母親左手抱著棉被右手提雞汁走進房間,我已無法控制地淚盈滿眶。

退伍之後,學以致用從事藥品的工作,歷練七年,決定開設藥品公司自營。母親為了圓我的夢想,不顧兄姊的反對,堅定賣了家產的三分地,助我開藥品公司及營運資金。當時,我也沒有辜負母親的期望,以道德良知的正派經營,深獲好評,收入總保持一定的水準而不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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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姊妹間輪流侍奉母親,每當輪到我的時候,我能感覺得出母親特別喜悅。母親母兼父職一手辛辛苦苦把我們扶養長大,的確有一段很長的時間裡,我們過著幸福又美滿的日子。

母親曾叮嚀我:「看人要看後半截。晚節不保的事千萬別做原則要堅持,一定會成功

這些話我一直牢記在心,可是真正面對現實考驗的時刻,現實因素與良心道德之間不停拉扯,左右為難的抉擇,一念之間決定了善與惡、成與敗。

民國九十四年,我六十歲,事業遇上亂流,投資失敗,社會型態的轉向,外來藥品的競爭,以及同行之間的排擠,我終究陷入出多於盈的窘境,長期下來,債臺高築,不堪負荷。於是,在多重的壓力下,竟違背母親的訓示,鋌而走險調製違法藥品牟取暴利。雖然解決了燃眉之急,但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終是繩之以法,琅璫入獄。

至今囹圄七年多,明年已屆七十,對未來還能有多少憧憬?如今只剩下回憶來慰藉荒涼的心底。

白天裡,重複單調機械化的固定生活,年復一年每天上演唯有夜幕低垂,走進舍房躺回自己的「一席之地」,才稍稍感到自己的存在。尤其每每仰望鐵窗外布滿夜空的星子,我彷彿嗅見家鄉的草原所散發著的泥土芬芳,總能帶我回到童年;那裡有我又愛又恨的水上溪,河床底有著一家人舉步維艱的腳印,也有歡笑也有悲,更有母親偉大的愛包裹著兄弟姊妹間感動的記憶。

多麼懊悔沒有遵從母親的訓示,我的「晚節不保」,讓母親病情加重而提前仙逝,承擔起兄姊眼裡壓倒駱駝的最後那根稻草

有時我常想,做人不能太自私,應該多些心思珍惜關愛周身的親人。因為朋友沒了可以再交,親人走了就永遠不會再回來

憶母親,成了我睡前必然的功課,它能引領我穿梭時光的隧道,重拾母親點點滴滴的愛,拼湊起我掉落一地的遺憾。或許哪一天,母親能得到感應而來夢裡造訪,讓我再看見母親那慈藹可親的笑容……

 

本文選自《媽媽永遠守候你:白象文化2015母親節徵文「鐵窗內的母愛芬芳錄」專輯》,白象文化出版,http://www.pcstore.com.tw/elephantwhite/M20248645.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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