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卡西媽媽

新店戒治所 張冠聖

這些年來,母親隨著歲月漸漸衰老,我開始擔心這世上最疼愛我關心我的母親是不是還有機會看著我走出監獄回到家中讓她看見這四十七年來含辛茹苦扶養長大的兒子徹底的戒除了毒品,努力工作,達成她這十多年來最深切的期盼?我開始思索著,人生壽命幾何?就算從今日開始,我盡一切所能的孝順她照顧她,就如同她當年生下了我一般的盡心照料,而老天爺會讓她重享多少年的天倫之樂呢?

 

看見白髮蒼蒼的母親舟車勞頓的前來新店戒治所看我,我眼中泛著不捨的淚光,她叮嚀我,這次一定要戒除毒品,好好重新振作起來,哥哥會讓我到他的公司上班,你若再不改,還有什麼工作能收留你?我告訴母親,我不會再碰毒品了,絕不會再和過去的毒友聯係,我會重新振作起來,就如同過去尚未吸食毒品時那樣的努力工作,請她放心。看著她佝僂的身影,我感受到她路途中的辛勞。手中拿著母親親手作的菜餚,我彷彿看見她緩慢的穿梭在擁擠的傳統市場,拖著沉重的菜籃車,緩慢的走回家中因身體不適久未下廚的母親,為了帶來她的關愛,耗費了多少苦心呢?我萬分不捨,痛恨自己深陷毒海十餘年,讓她老人家承受了多少苦,讓自己荒廢了多少時間,沒能盡到為人子女應盡的責任?

 

自從我有了記憶開始,因為父母親感情不睦,母親的哭聲是我幼年最深刻的記憶。媽媽一人扛起沉重的家計,在當年繁華的北投某家溫泉旅館飯店擔任「內將」的工作。而父親認為母親不該在那種燈紅酒綠的場所工作整日為那些日本客人端菜倒酒這對父親而言是莫大的恥辱。老奶奶和父親常說媽媽是壞女人可是我明白媽是為了養活一家人。

 

有一天我放學回家,電視正播放著一首新愛國歌曲:「從民國六十六年起,每個人都需更努力,雖然身處國難裡……」我看到流著淚的母親和家中幾乎搬空的房子,只剩那老舊的黑白電視和幾包衣物,爸媽離婚了,父親帶走了大我一歲的哥哥,媽牽著我,帶著行李坐上計程車,一路上不斷叮嚀我以後要乖、聽話別吵鬧、別愛哭、別讓她在別人面前丟人……。當時我只是哭因為我以為從此再也見不到哥哥、爸爸和奶奶,也見不到同學鄰居了。那一年我九歲,民國六十六年。

 

媽帶我到她工作了好幾年的地方,而我轉學到北投的逸仙國小媽工作的飯店在學校上面的山坡路十五分鐘路程的地方我就住在飯店裡一間日式塌塌米的大通鋪宿舍,和十多個「阿姨」們和一個未上幼稚園的小男孩住在一起,開始新的生活。那時我才開始漸漸體會媽媽的工作是多麼的勞苦和辛酸,媽不是父親和奶奶口中說的壞女人,而是命苦又堅強的女人。媽媽打聽到了哥哥的新地址和新學校,帶我到臺北市找哥哥,這時我和母親才知道奶奶病危,父親因而提前分到了遺產,瞞著母親在臺北士林區買了房子,然後就和母親離婚。哥哥多了一個新媽媽和新弟弟我試著體會媽媽在哥哥口中知道這件事心中的悲苦。哥並沒有因為父親變得富裕而幸福反而常無故的被責罵也變得更沉默和堅毅媽時常帶我偷偷的去看哥哥,塞些零用錢給他,然後淚人兒似的離開。我知道,這是連時光和距離都無法割捨的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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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腦海浮現許多泛黃的照片照片中的母親依舊那麼的年輕美麗。她左手摟著我,右手拿著麥克風,在「那卡西」樂隊旁跟我合唱一首我早已耳熟能詳的日文歌,旁邊是一群日本客人在拍手喝酒我記得那天我第一次被一個「阿姨」帶進包廂,因為酒客們不相信年輕的母親已經二十九歲,還有一個十歲的兒子會唱日本歌,才打了賭,讓我進包廂。唱完了幾首歌之後,有位年輕的日本人手中拿了二杯酒,和二疊厚厚的百元大鈔,一杯拿給媽媽,一杯拿給我,示意要我喝下。媽一口乾杯後,一邊用臺語叫我別喝,一邊用日文和那日本人交談,我猶豫了一下,然後喝光了那杯烈酒,也拿到了那疊鈔票,那是我第一次喝酒,而且嘔吐。那一晚我躲在棉被裡偷偷的泣,我終於明白母親和那些阿姨們為什麼總是喝到嘔吐有時吐到自己衣服身上滿是穢物還來不及清理就不省人事。我總是忙到半夜,用濕毛巾輕輕拭去她們身上的嘔吐物,就如同對待我的母親一般,因為她們全部都是我的乾媽當母親忙碌時她們代替母親照顧我陪我作功課看我的作業,教我學日文、英文,教我學會騎踏車,帶我到飯店前的假山池塘釣青蛙,每天中午總會有一個阿姨輪流為我送飯盒……。這些幼年的時光是我內心最幸福、最美好的回憶那些泛黃的照片時常浮現於腦海,閃耀著母愛的光輝,照亮溫暖我的心房。

 

    我想要對親愛的母親說:「感謝上天賜給我一個那麼愛我的母親,如同賜給我一個守護天使般。而從今以後,我將是母親的守護天使。感謝母親這四十七年來時時刻刻的關懷,無微不至的呵護,不離不棄的陪伴,無怨無悔的付出,我愛您,就如同您對孩的愛一般。感謝您的關愛,讓我有勇氣對自己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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