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在鄉下的農家生活已經脫離貧窮,日常三餐有魚有肉,不像我母親那一代都是吃番薯簽長大。記憶中天熱時阿嬤會煮甜的綠豆糜,還在鍋裡放入一大塊冰角,綠豆本身具有退火解毒功效,涼涼的吃很消暑。村裡大廟供奉五府千歲,還有一位「五年王」,三年一科大拜拜,各地陣頭齊聚巡庄,家家戶戶都要準備吃食放在廟埕榕樹下,讓來湊熱鬧的宮壇信眾食用,炒麵、炒米粉、米苔目、飯湯等,算是大家休息時的點心。
關於台式粥品,照我家鄉的說法有兩種,一種是由生米直接熬煮稱為「糜」,一種是湯料煮好後加入白飯稱做「飯湯」,例如常見的「蟳仔糜」一定要用生米熬煮才會黏稠好吃,而一般市面常見的「海產糜(粥)」,其實應該稱為「飯湯」才對,糜和飯湯之間最大的差別在於糜是「稠狀」的,飯湯是湯狀的。鄉下人農忙時煮糜最經濟省事,切點三層肉絲,配上紅蔥頭、蝦米爆香,可以煮高麗菜糜、菜豆仔糜、菜瓜糜、芋仔糜,如果有家人去東石漁港買回新鮮的蛤仔、蚵仔或虱目魚,配竹筍煮飯湯就是高級享受了!
我阿母每次看見壁虎就想起一個真實的笑話,住在我們三合院前方的鐵嬸婆,有一次傍晚時分煮好鹹糜端上桌又去忙別的事,吃飯的時候兒子告訴她:「阿母!阿母!鹹糜裡面有一隻蟮蟲仔(壁虎)。」她探頭看了那鍋鹹糜一眼,伸手巴她兒子的頭罵說:「猴死囝仔咧!有魚脯仔猶毋食!」每次我阿母總是邊說邊笑,雖然有些匪夷所思,但鄉下房子從裡面往上看都可見樑柱屋瓦,蟮蟲仔失足掉落鹹糜中燙死是很有可能的事,加上以前的照明設備都只有10燭或20燭光,上了年紀的人把蟮蟲仔看成魚脯仔也很正常。
我們嘉義縣東石鄉圍潭村至今還存在許多古例,以喪事來說,家中老人彌留時就要「摒廳」,神明紅格桌先用紅布遮起來,床拆下床板放在大廳正中央,讓老人躺在上面等待嚥下最後一口氣。老人「過喟(嚥氣)」以前子孫都不能哭,確定斷氣後要拿一個碗公到埕尾用力摔破,跟著才能放聲大哭(以此通知左鄰右舍吧?),趕不及在嚥氣前見最後一面的子孫,回來奔喪時得從路頭跪爬進來,女兒更得從村口一路哭進家門,所以俗語才有「後生(兒子)捧斗,查某囝(女兒)哭路頭」這句話。不只如此,作法事還有各種「旬」,例如查某囝旬、查某孫旬,我阿公阿嬤過世時我不只得出錢做查某孫旬,做旬時所有的查某孫還得跪成一排,邊哭邊圍著棺木與靈位爬一大圈,雙膝都烏青。停靈期間三餐拜飯都要哭喊一回,有親人來上香,妯娌姑嫂還得輪流跪在旁邊陪哭,常見我阿母及阿姑們前一刻還坐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的聊得很熱絡,下一刻見有親戚來哭喪,立刻推派一人出來陪哭,感覺有種黑色幽默的氛圍,種種禮俗不勝枚舉,真正厚禮數!
鄉下婚喪喜慶的俗例,喜事一定有一大盆湯圓,喪事一定有一大盆鹹糜待客,阿公過世在先,數年後阿嬤才過世,出殯當天早晨,廚師煮好兩盆鹹糜讓所有參加喪禮的人當早餐吃,牽亡歌、五子哭墓、孝女白琴等陣頭演員人手一碗吃得津津有味,彼時我已離開戲班走上不同的人生階段,但看見她們便想起戲班裡的肉感姨在後台跳牽亡歌給我們看的情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從小立志成為歌子戲演員的我,不惜離家出走追求理想,我在戲班的那段日子夢想破滅,卻成就了我的文學生命。
【芋仔糜作法】
芋頭削皮切小塊油炸至表面略赤黃備用,蛤蜊加少許鹽泡在水中吐沙,三層肉切小條狀,香菇泡水切絲,蝦米泡水洗淨,乾鍋炒肉條煏出油脂,放入香菇絲、蝦米爆香,加適量蔥油醬、白胡椒粉略炒,放入洗淨的白米翻炒出香氣即可加入肉骨高湯與芋頭熬煮成糜,米心熟透後放入蛤蜊煮開口,以鹽、味精調味,灑些芫荽增香即成。
*炸芋頭時耗油,不妨多炸一些冷凍備用,方便做其他料理時使用,除了芋仔糜外,差不多的食材也可以做芋仔飯。
──《乘著記憶的翅膀尋找幸福的滋味》凌煙╱著,白象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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