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身影
臺南監獄 陳財源
「別人飼子真輕鬆,父母飼阮目眶紅」,這是一句臺語歌詞,當時由歌手楊宗憲唱紅。每每,聽到這首歌也總是會跟著啍啍唱唱兩句。不曾想過,這卻也是母親內心深處最悲傷的寫照。
出事離家那年,時序仲夏的近晚時分,夜幕漸漸低垂,但天空未全然暗下來,尚有一些餘暉掙扎不走。庭院中警車警視燈閃爍,顯得格外刺目,當我被帶上手銬,壓低著頭坐入警車,我始終沒有勇氣正視一旁身影有點佝僂的母親。直至警車緩緩駛出,才敢轉頭回望,漸行漸遠「顏色憔悴,形容枯槁」的母親身影,當下悲痛、羞愧襲胸而來,泫然欲泣,久久不能自已。
一樣的仲夏,暑氣日漸上升,手中膠扇搧得飛快,也搧不走夏季慣有的潮濕悶熱,監獄人數超收問題存在許久,自詡重視人權的政府卻不曾用心解決過。一間斗室關押十來人,同學或坐或躺依舊人滿為患,擁擠不堪。所以,舍房的溫度總比外頭高上幾度,相應季節遞換,為棉質墊被鋪上今日接見時母親為我購入的竹蓆。剎那間思緒雲湧,兒時記憶淡顯開來。
孩提時,農村夏夜,自家庭院時常上演著追人大戰。「你是牛來出世呢,買睏擱舞加歸身軀『土』!」母親裝著兇樣罵人,手掌也在我的小屁股上拍落幾下,然而臉上的嘴角卻是微微上揚,接著我的小手走向浴室。
母親不知道我玩出滿身泥,是誘使母親親密於我的方式。浴室間盛滿水的木製大水盆,漂浮著瓠瓜剖半而成的舀水的勺子。母親手握檸檬造型的香皂,抹出母子間親情的嬉戲,酷熱的夏夜,一瓢瓢沁涼的水淋身而下,不僅僅是消暑,更是母親的溺愛。
沐浴後,睡覺時,仗著自己是么兒的身分,即使父親有所怨言,我也總是理所當然的依偎在母親身旁。母親身上散發出一種神祕香氣,是我兒時的迷戀。而母親的手在我背上時而摩挲,時而轉為輕輕拍打,更是最佳的催眠術。
時光荏苒,歲月悠忽,轉眼,桎梏高牆內九年矣。然而,母親的探望,不曾因路途遙遠有所間斷,也更不曾因風雨而有所改變。唯一的改變,九年來歲月更無情地在她臉上留下更多的滄桑印痕。
接見結束的鈴聲響起,母親顫巍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離去時行邁遲遲,身影更形佝僂,看著母親遠去的身影,不由得縈紆煩悶,瞬間就愴痛起來。
本文選自《媽媽永遠守候你:白象文化2015母親節徵文「鐵窗內的母愛芬芳錄」專輯》,白象文化出版,http://www.pcstore.com.tw/elephantwhite/M20248645.htm